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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辭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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歸雲山莊本就位處於西涼國境內,因此不需要經過西涼南詔兩國的交戰區便可以進入國都涼城。

此次前去找沈離星,並不是為了游山玩水,她對歸雲山莊和沈月卿本就有意見,為了不引人耳目,我只帶了希白一人同行。碧池雖然也吵著鬧著要去,但因為不可能隨身攜帶大量春.藥,因而被碧歌強行扣下照管了。

至於楠丁和阿影,自然也是留下繼續看家護院了。

楠丁知道我要出遠門,連夜做了很多包子,讓我帶著路上吃。

可她因為做的太匆忙,竟然忘記在包子裏加餡料了。

半山腰又沒有茶水鋪,這個季節也很難狩獵到飛禽走獸,我們只好就著山泉雪水,將沒餡的包子咽下去充饑。

就這麽吃了兩天,我們都還沒走出歸雲山,包子還剩了一大半,但我們倆都不想再吃了。

第三天的時候,我的唇角開始起皮了。

第四天我開始後悔沒像以前那樣坐著轎子大張旗鼓地下山了。

熬到第六天的時候,我和希白開始面面相覷,從對方的眼神裏不約而同看到了想要吃掉同類的念想。

幸好第六天下午我們就走出了歸雲山莊的勢力範圍,在山腳下十裏地左右找到了一間茶水鋪子。

山頂之上的冰雪尚未完全消融,山腳之下已經是草長鶯飛一片祥和的早春了。

我和希白奢侈地叫了一整桌的菜,又要了一壇酒,還給了跑堂的二兩銀子的小費,惹得周圍人議論紛紛。

雖然早已饑腸轆轆,恨不得用手抓肉,但我們還是為了穩住淡定的形象而吃的慢條斯理。

“臭和尚,沒錢還敢來本大爺的攤子要飯!”

“施主,我這是化緣,不是要飯,而且我會送給你我的手抄經書。”

“去你的,爺爺我不識字,不念經!”

順著爭吵的源頭看過去,那個燒肉的胖攤主正在與一個和尚爭吵。

那個和尚並不太像個和尚。

他約莫二十來歲,模樣清俊,穿著一件紅色的袈.裟,長著一頭極為漂亮的銀色長發。雖然胖攤主的態度極其惡劣,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在和他講道理。

希白替我添了一點酒,笑道:“這和尚太不專業了。”

我表示讚同:“他居然自稱是我,而不是貧僧。”

而那一頭銀色長發讓他看起來更不像是個和尚,反而像是個嫵媚的妖精。

妖精和尚在胖攤主那裏碰了一鼻子灰,也不氣餒,環顧四周後與我的視線對上,我暗叫不好,果不其然,他端著燦爛的笑容向我們這桌走了過來。

“施主,我肚子餓了,可以坐下和你們一起吃嗎?”

……我還從未見過如此不自覺的和尚。就連現代的假和尚,也沒有這麽不自覺的。

和尚見我不說話,趕緊又補上一句:“你們這麽多菜肯定是吃不完的,讓我來助你們一嘴之力吧。”

滿嘴跑馬且毫不自覺,希白冷了他一眼道:“不需要,我們吃的完。”

和尚大概是沒想到希白會如此果斷地拒絕他,面色掙紮了片刻後道:“你們看在佛祖的面子上就給我吃一點吧,我已經幾天沒吃了,西涼國的樹皮又不好吃,我很餓的。”

我和希白也餓了幾天,知道挨餓的滋味不好受,聽這和尚的話,他似乎還吃過樹皮,但對他實在產生不了半點好感,於是幹脆繼續吃飯不理他。

和尚有些急了,從破包裹裏翻出一本臟兮兮的經書,遞到我的面前:“這是我手抄的經書,送給施主,施主能讓我坐下一起吃嗎?”

與其說是經書,倒不如說是鬼畫符,這和尚寫的字可能比我用腳寫的字還要難看――但,這是南詔的文字。

是我從一筆一畫中學會的南詔文字。

我又想起了沈月卿教我寫字的時光,這和尚要是能遇到他那樣的好老師,想必字不會寫的這麽差。

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我這樣的好運氣。

我神情覆雜地看著和尚,開口道:“大師,給你個忠告,以後不要自稱我,請自稱貧僧,這是作為一個和尚最基本的職業操守,入門就該知道的。”

“……貧僧記下了。”

“還有你這頭發,做和尚是絕對不能有頭發的,否則六根不凈、塵緣未了――”

“施主,”和尚打斷了我的話,認認真真道,“頭發可不能斷,貧僧下個月就還俗了。”

“這是為什麽?”

和尚是說不當就不當的職業嗎?

古代人一旦入了佛門,基本上就是整日陪著青燈古佛,直到一世終了。

面前這個和尚連還俗都說的如此坦然,而且頭發這種東西也不是一兩天就能長出來的,他的頭發都長及小腿肚了,可見他還俗一事可能都計劃好些年了。

“貧僧過去一直是和師父兩人相依為命的,現在兩國交戰,師父已經為國捐軀,只剩下了貧僧一個人。”

和尚說到此處,十分傷心,幾欲落淚,我也是沒了師父的人,在這種情況下竟對他產生了一點同情。

希白仍是冷淡地問道:“那就講講你師父怎麽個為國捐軀法。”

和尚也不介意他這往傷口上撒鹽的舉動,回答道:“上個月師父偷了敵軍主將下酒的一缸鹵豬蹄,他顧著品嘗而沒有及時逃出營帳,被守夜的士兵抓到後活活打死了。本來我作為從犯,負責在外面接應也是要被打死的,但一個與佛有緣的善良公子替我求情後放了我,還給了我一百兩銀子作為盤纏。”

聽到這裏,我更覺得奇怪了,這一百兩銀子,按照和尚的吃穿用度,花個十幾年都不成問題,他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?

“難道那些銀子你都拿去賑濟災民了?”

畢竟邊關地區災民眾多,作為宅心仁厚以普度眾生為主要責任的和尚,拿出所有的積蓄奉獻給大家也是完全有可能的。

“沒有,貧僧在路上遇到一夥山賊――”

“……被山賊搶了?”

“山賊請貧僧去他們山寨做客,盛情難卻,貧僧只好去了,他們確實沒有為難貧僧。但貧僧瞧見他們賭錢,一時好奇也參與賭了幾把,直到把那一百兩都輸完了,貧僧這才離開了那個山寨。過來這邊就是西涼國了。”

……我是很想把這個和尚宰了的。

又偷雞摸狗又賭錢的和尚,根本就是有辱佛門!

但和尚的下一句話又讓我產生了共鳴。

“師父沒了,本來貧僧也不想活了,但自殺的人是沒有輪回的,沒有輪回,下輩子就不能侍奉師父左右了。所以貧僧選擇繼續苦熬著――唔,這個肉絲炒的有點鹹了。”

……不知不覺中,這和尚居然已經自覺地坐下一起吃了,而且他還專揀肉吃。

“貧僧不擅長化緣,所以經常受凍挨餓。和尚除了待在寺廟就是在外化緣,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,不像道士,就算不在道觀也可以為別人除妖作法賺點外快。所以貧僧想在還了俗之後去當個道士。”

跳槽居然還可以這樣跳。我聽的目瞪口呆,但對於別人的理想規劃,也實在不適合評頭論足。

和尚吃掉最後一塊肉,放下筷子,豎起手掌行了禮:“哦彌陀佛,貧僧飽了,也該告辭了,二位施主請保重。”

在他走出十米遠後,忽然又轉過身來,微微一笑,露出兩顆俏皮的小虎牙:“貧僧法號辭鏡,朱顏辭鏡花辭樹的辭鏡,二位施主,後會有期。”

……還是後會無期吧。

辭鏡和尚走後,桌上的菜也沒什麽能吃的了,希白是早早地就不吃了,索性我也擱下筷子,只喝酒了。

“那和尚有點意思啊。”

“……嗯,是有點意思,偷雞摸狗又吃肉喝酒,還留長頭發想當道士,五戒除了殺生和邪淫,幾乎都破了,他怎麽活這麽大的?”

“姐啊,我給他下了交合蠱,他今晚應該就會破了那邪淫之戒了。”

希白左手支著下巴,右手掌裏赫然出現一只紅色的蠱蟲。

我看著那條蠱蟲,若有所思。

“……那天也是我在去看你的時候,你把這種蠱下在我身上的吧。”

難怪我明明用內力逼出了服下的那口春.藥,卻仍然感覺渾身燥熱。若非他及時收手替我解蠱,加上清冽醒神的清靜訣,我必然會做出失態的事。

希白不否認也不承認,右手微微一揚,掌心的蠱蟲便化為了一攤粉末。風輕輕一吹,便散了。

“走吧,去看和尚的好戲。”

一道陽光切來,柔和了他唇角的冷漠無情,讓他看起來當真像個毫無心機的單純少年。

坦白講,碧池、羅寒和沈月卿都是身負無數血債的人。他們會為了某個目的或命令去殺人,不計其數且絕不手軟,但總歸不會無故害人。

但沈希白和他們不一樣。

他作不作惡只看他的心情,心情好了,走路撞到他踩臟他鞋子的人,他都不會計較。

他心情不好了,路邊恩愛的夫妻也看不順眼,他也會扔下兩條離情蠱,讓相愛的人生出嫌隙,愈演愈烈,從此相逢陌路。

希白可能沒有同情心,也沒有是非善惡的理念。我同他在一起久了,良知善念竟也慢慢地在減少。

――“師父不求你當個好人,但你也不能成為一個壞人。人有了惡念,長此以往,不得善終。”

不記得師父在什麽時候講過這種話,但他若在此處,必定會阻止希白的行為。

桌邊仍然留下了一本經書,是辭鏡堅持放下的,上面的字雖然抄的很醜,但工工整整,每個字一筆一畫都寫得很認真。

……我當年,也如他一般認真。

我想到那個和尚認真的與胖攤主化緣,想到他認真地跟我們討價還價,認真地講他的際遇和人生規劃……那樣認真的人,除了吃了我們幾塊肉,並沒有做出其他對不起我們的事,又何必為難他呢?

想到這裏,我揪住希白的耳朵,邊擰邊走邊說:“來吧,姐姐今天開始教你做好人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劇透:辭鏡將是本文完結時四國統一後的皇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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